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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露中】新太阳城

Kokily.:

*2017.1.14补档  @🐻楠熊窝里都是南极熊


 


《新太阳城》


王耀提前下了站,冲过公路的护栏,踩在坡度不太高的草坪上,搭在肩上的灰色帆布包一直撞击着他的后背。他今天穿的是红蓝格子衫,白色衬衣,黑色的七分裤,和一双白底红条纹的匡威帆布鞋。他觉得这样的打扮很中肯,符合潮流,也很符合他所到之地,太阳城,用微黄的自然光与红色霓虹灯编织的地方。它位于老城区,建在高速公路下,你必须冒着险才能到那个地方,那里本身是一个旧工厂,旁边没有什么东西,稀零地开着几家中式老餐馆,餐馆年久失修的招牌灯往往是亮起部首,不亮本字结构,老板娘在里面费劲地擦着黏乎乎的餐桌。亮红色的光将门口的空地与黑夜隔离开来,就像宇航员的太空头盔阻隔毫无空气、重力的外界。王耀路过的这些餐馆,总会飘出一股中国独特、浓郁的味道。但这里是莫斯科。


 


他在前几周发现了这个秘密。他坐在双层巴士上,巴士驶上高架桥,几乎能和任何一辆过山车媲美。他低头往下看见了太阳城的路标,绿色的指示牌上用反光条贴出的“Сан - Сити”的字样,让他想起了那年夏天他从北京到莫斯科,被太阳照得发亮的路标,飞机的羽翼像在阳光下慢慢放大,像是一个巨大的冰湖。他就这样看到了太阳城,那是一个被阳光笼罩的地方,至于是怎样笼罩,王耀觉得无法用语言形容,他看见了空地上的钢筋红砖、杂草沙石,乌云形成了一个漩涡,阳光就从那之中来。那时的阳光仿佛就是一个实物,它被投射下来,王耀能看见那里面的分子,交杂堆砌在一起,多余的就在昏暗的空气里消散,这种消散是可见的,它们在透明介质里互相撞击,形成一条破旧的光带蜿蜒而去。王耀觉得他眼花了,或者是车窗玻璃上沾着很厚的一层灰尘,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象,甚至忘记了耳机里放着他喜欢的歌曲。太阳城慢慢退出他的视野,那个以光为中心的漩涡也逐渐离他远去,像一个离开此地向其他城市推去的龙卷风,可是莫斯科没有龙卷风。王耀发了疯一般跑下楼梯,按了提示按钮要求下车,高鼻子的司机朝王耀说了一句不太清晰的俄语,可能是从哪位年轻乘客口中学来的不堪入耳的俚语,也可能是一句含糊的中文。王耀听不清,完全听不清,他轻快地跳下车,在巴士关上门发动的同时跑了出去。匡威布鞋底面常常过薄,会给人一种赤脚奔跑的感觉。耳机里的歌曲播到了两分三十一秒,可能等他跑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就能刚好结束,他奔跑着,呼吸声几乎要盖过音乐的声音,但这无所谓,他离漩涡中心越来越近,这时他想起了水母,发着不同荧光的水母,在海底游曳,光形成射线投向深处。他跑到了缓坡处,越过了公路的栏杆,双脚前后落在从来无人问津的草地上,他来到了一个新世界,他的太阳城,现在是傍晚六点四十八分,天空微暗,每辆汽车都开着车前探照灯,唯一有点偏差的是音乐跳到了下一首,并播放至十一秒。


 


王耀向漩涡中心走去,打开了手机导航,位置显示在莫斯科郊外的一个地区。他路过高架桥下老城区开着的中国餐馆,老板娘用地方口音评论着旧电视里播放着的、带着沙沙声的新闻,霓虹灯亮着,让王耀想起了首都国际机场的巨大标识。最终他到达了巨大的虫洞之下,但他很失望,他没有看到像烟灰一样飘散的、多余的阳光,杂草踩在脚底发出簌簌的声,和他前些天装咖啡的小塑料袋被揉皱的声音差不多。他什么都没看见,什么都没有,这不是太阳城,王耀在质疑自己。他在等待一个机遇,这就是机遇,从他跳下巴士开始,从他看到世界的不同开始,除了他,别人看不到,但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个平凡人,可能真的是巴士车窗的灰尘积得太多,导致他无法正确地判别眼前的事物。音乐播放到末尾,漩涡中心还有另一个人。


 


你为什么会来这里?


我来看太阳城。那个人说。


可这里什么都没有。


我不相信。那个人说,我从小就在这里。


 


他叫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王耀和他一起渡过了一个小时,直到天色完全将他们笼罩,再也看不到阳光为止,无论是自然光还是灯光,缺失了任何一样老城区就会一片昏暗,像一个空洞幽暗的狮子巢穴。这是他的家,也是他生存的地方。太阳城作为废旧工厂被勒令停工已经很久了,所有的一切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被扫倒、清零,无人清理。从此他失去了他的太阳城,他的太阳,他常常能看到阳光在这里汇聚,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,漩涡中心永远不会有雨,只有阳光。他解释这是一种变相的雨,阳光何尝不将他全身覆盖。王耀感觉很难过,愧疚,当然还有愤怒,即使这一切完全不是他造成的,但他知晓了伊万·布拉金斯基一部分的秘密,这就得等于掌握了他的一部分人生,还即将拥有一部分的控制权。他的太阳和他的太阳城,随着莫斯科的上升而逐渐沉入地底了,现在阳光应该照耀那些用马口铁建筑房屋的、狂舞的地底人。


 


我的太阳城啊。伊万说。


那你该怎么办呢?


我要去寻找新的太阳城,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找,我会等你。


 


我得走了。王耀逃跑了,所有的一切又在开始倒退,所有的一切,包括钢管、红砖、杂草、旧厂房、伊万·布拉金斯基,也离他远去了。他跑过中式餐馆,老板娘正在收拾餐桌,同时看着一闪而过的中国青年,猜测他到底想不想念家乡菜。王耀此时此刻此地什么都不能想,他只能想到,他刚得手的太阳城却是另一个人的,那是一个空荡的未知宇宙,属于一个游离的人,他最终会在下水道流向的浅滩上搁浅。这时他又想起了一只无知的乌贼在黄色石滩上搁浅,最后被阳光与热量灼烤成一具毫无厚度的尸体,王耀无故地想起了“文人弄墨”这个成语。文人弄墨,王耀咬住嘴唇,喉咙滚动着发出这些音节,用他的母语而并非任何一门外语,最后他发现如果没有牙齿的碰撞与嘴唇该有的弧度,他根本无法发声。Сан - Сити。


 


两个月以后,王耀再次路过这里,漩涡继续翻涌着,像是要把的他心脏卷走,一切的一切,或者是那个在等他的伊万·布拉金斯基,都要被这个万恶的虫洞卷走,远达到他记忆所不能及的地方。于是王耀提前下了站,冲过公路的护栏,踩在坡度不太高的草坪上,搭在肩上的灰色帆布包一直撞击着他的后背。他今天穿的是红蓝格子衫,白色衬衣,黑色的七分裤,和一双白底红条纹的匡威帆布鞋。他就是太阳,他是太阳的中心,他会发光,他看得见,他知晓答案。天暗得很快,霓虹灯亮起来,所有无聊的人依然在做无聊的事。他们活在地面上,比起地底会更先接触到阳光,把多余的丢弃,使用完毕才让它渗入地底,阳光是张扬与收束的。王耀看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人,像块石雕,像棵树,像时代的烙印。王耀感觉口腔已经被冷空气刮伤了,鼻头发红,喉咙干渴,胸口随着摇晃的飞鸟一起一伏。暖黄色的自然光和红色的霓虹灯撞击在一起,像冰威士忌里的小半颗红樱桃,蔓越莓果汁里的柠檬片。老城区安详地睡在高架桥下,中式餐馆的招牌仍然只有一个偏旁部首,钢管杂草,墙漆剥落的旧厂房,伊万·布拉金斯基,全是原来的模样,耳机里还是那首歌,位置时间全部都不偏不倚,全部向轨道偏正,全部的行星正常运行转动。这里是莫斯科,用一万台风琴弹奏的莫斯科。


 


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王耀的泪腺快要被寒风击溃了,他喊,他大声地喊,先用了中文,将七个字吐清,再用俄语,间隔频繁,绵长缓慢,是永不冻结的摩尔曼斯克港湾。


Сан – Сити, Яо 。伊万·布拉金斯基面朝他,大声说,我们去新太阳城。


阳光会普照万人。


 


Fin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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